【整理】东京巴比伦1-7卷中文翻译对比（下）
8. REBIRTH
以这话为分界点，东巴逐渐向注定的结局滑去。在昴流与勇弥相遇后，一连串事件依次紧凑地发生，等回过神来，已经不可挽回了。
在P114-P119，北都对阿星坦白了她对“昴流会心碎而死”的担忧。两个版本的翻译在这个部分并无太大不同，除了一处：
【因为阴阳师的工作，昴流肯定见了很多人类的丑恶面，也经常会留下不好的回忆。他却总是无法习惯。】
昴流向勇弥介绍阿星，正好撞上某个病房的病人脑死亡，勇弥的母亲立刻就冲上去想要肾脏，被阿星阻止，她瘫坐在地上说：
很明显，又是说话人倒错。在前一版翻译中，这话是医务人员向勇弥母亲说的，而后一版则是勇弥母亲自己说的。原文：
【我明白，那位太太有多痛苦，我明白的。我所期盼的事有多残酷，我也清楚地知道】
这句话确实是勇弥母亲的自白。
经历这个场面让昴流萌生了捐献肾脏的想法（法规和配型之类的问题似乎被略过了囧rz），他对阿星说：
这句话前半部分是昴流表达自己愿意为别人所用，身体的某部分能够派上用场，与他人一起生存，他会很高兴。原版如下：
【我这样的人，活着的时候什么也做不到……比起只是被焚烧成灰，这样要令我欣慰得多】
而阿星表示北都和祖母都会支持他：
原版：
【即便是身体的一部分，如果能继续活下去，部分脏器提供者的家属也会同意实施摘取手术。
他们相信，曾经死去的人，在未曾谋面的某个人的体内“重生”“继续生存”，就能够再一次步上人生之路。】
如果撇开X，“重新开始”和“再走一程”的表述没有什么不同，总之都是慰藉亡者家属所爱之人还存留在世上的话。但考虑到最后的一语成谶，昴流接受了阿星的眼睛并为那只眼睛活下去，个中区别还是蛮令人玩味的。原文用的是“歩み直せる”，偏向于“重新走”或“从头再走一遍”这样的意思。
他俩这一大段对话，东贩版翻译是准确而优美的。
-Vol.6-
9. NEWS
阿星的右眼被刺伤，昴流陷入混乱。经北都安慰，他决定向阿星道歉。这话感觉粉丝版翻译错误蛮多。
其一：
不，并不是讨厌工作……也没有说讨厌工作……
其二：
陨石砸的是昴流的头……
其三：
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好了……
开导完昴流+撩了半天，阿星表示要吃Mister Donut的Angel Cream。昴流出门去买，北都进来了。
完全相反的两个翻译。原版：
【北：我啊，一直觉得阿星是个有“两面”的人。】
【星：“两面”？】
【北：虽然是个“总在微笑的温柔的人”，但是，“背过身去却不一定是笑脸”】
“裏表ある”，有“裏表”，形容某人是两面/多面派，也即表里不一。相对地，“裏表のない”，没有裏表，才是表里一致。北都说阿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。前一版翻译完全是误导。
emmmm这句我想不用看懂日文就能感觉出不对劲来。眼睛有血腥味？！这不废话么，因为受伤了呀囧rz原文：
【虽然被小心地包藏着，但从你身上能嗅到“血”的味道】
这句话根本就没有提到绷带。オブラートに包んでる最直接的翻译就是“裹着糖衣”，非常形象。
北都请求阿星“不要把昴流带到很远的地方去”，但阿星尚未回答，就被护士打断了。北都走后，阿星表示她的敏锐令人叹服。
原文:
【时间就要到了】
他指的是（赌约的）时限快到了（一年）。“时间已经到了一个极限”这个说法从中文的表述习惯实在很不自然。
医务人员和警察到病房询问勇弥母亲伤人的处置，阿星表示不会起诉，一方面是母亲伤人瞬间已神志不清，另一方面是为勇弥考虑。而且：
倒不能说前一版错了，怎么讲呢，总觉得有点微妙。放个原文大家体会一下：
【已经，怎样都好了】
阿星主要想说他已经不care了。我想大概是因为“兽医樱塚星史郎”这个对外身份到赌约结束以后就会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，而且再追究责任眼睛也不会回来的缘故。
昴流从Mister Donut回来，结果阿星去做检查了，北都截下他，两人一起去探望勇弥。回家之后，昴流向她道歉。北都对他说：
前一版是什么控制狂魔……北都最希望的是昴流有自己的执着，不要总是将自己放在他人之下，“规规矩矩的好孩子”正是她不鼓励的啊。日文原版：
【昴流也会那样方寸大乱、自暴自弃啊，我的弟弟也是个“人类”呢，总觉得很欣慰】
10. PAIR
故事开始，昴流做了一个黑衣男人杀死自己的梦（梦中的尸体戴着手套，而第七卷END一话中北都的尸体并没有手套）。醒来的瞬间他叫出星史郎的名字，清醒后立刻就忘了。
昴流要到医院探望阿星，出发前北都要求他仔细考虑“皇昴流”对“樱塚星史郎”到底怎么看。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，昴流仔细分析自己当时的反应和心境，正好看到一群小混混强抢导盲犬，上前制止。盲人向他道谢，并表示导盲犬对自己十分重要。这边有个翻译错误。
原文：
【万一这孩子（导盲犬）出了什么事，我真的会十分困扰，对此大家似乎不能理解】
上几张分镜，盲人先生谈到虽然刚才那几个小混混是比较极端的例子，但因为导盲犬很稀奇，去到哪里都会被人摸、被叫住。当然大家并不是全都有恶意，特别是小孩子只是觉得导盲犬很可爱，但是导盲犬突然被拉住或者被他人触摸，对于眼睛看不见的他来说是很恐怖的。“如果它有什么事我真的很困扰”这件事似乎不能被（大众）理解。他并非针对昴流，也不是在责备昴流的言行，而是在表达真诚的谢意。
由于担忧星史郎先生有朝一日也会双目失明，昴流就趁这个机会请求盲人先生告诉自己更多导盲犬的信息。这段对话的翻译有两处值得关注。
原文：
【我也是因后天的事故而失明的，那段日子真的很辛苦。但是，这孩子在那段时间里为了成为导盲犬而饱受辛苦的训练
那位受伤的人在得知视力丧失的时候，一定很痛苦吧】
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版能翻成那样，原文主语很明确，是“那位受伤的人”，即阿星。
【你和那个人都经历了痛苦，所以这次一定要结成“一对”，一起获得幸福啊】
“只有……你们才会……”这个句式有点像在表述一个基于某些条件导出的结论，似乎别无选择才那样做，不妥。盲人先生其实是通过分享自己和导盲犬的羁绊，开导昴流他并不是无能为力，他还能成为星史郎的眼睛，两人共同结成“pair”得到幸福。这是祝福的话语。
告别盲人先生，昴流继续向医院走去。接下来整整八页都是他的内心剖白。对于这段剖白的翻译一直有争议，尤其是这两页。
先不提意见，放上原文。
【是的……我……害怕被星史郎先生讨厌。
至今为止，我遇见了许多人，也经历过许多欢乐和悲伤的事
但是我……从未产生过希望对方“怎样做”、“怎样看待我”的念头……
谁也不能强制人“心”
况且被人讨厌、让对方有了什么不快的想法都是我不好
我没什么用，被他人抱持好意之类的肯定也很少……
但是，我……】
这段内心独白把昴流对星史郎感情的独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。在待人接物的方方面面，昴流都把自己放得极低：被讨厌是自己不好，不敢奢求谁来喜欢自己，因此对方怎么做、怎样看待自己他都可以接受。可是，他希望星史郎先生不要讨厌他。——阿星讨厌他，是难以接受的。这是他第一次将个人愿望凌驾于他人意志，第一次希望他人“怎样做”、“怎样看待我”，北都所期盼的，就是这份“自我”。
而第一版的翻译把昴流的心境完全混淆了，甚至可以说弄反了，变成无论是谁，都不希望被对方讨厌。那么“但是”的转折作用在哪里呢？既然不希望被任何人讨厌，不希望被星史郎讨厌不是顺其自然的吗，为什么会因此顿悟自己的心意？这不仅是在语文上，在逻辑上也是讲不通的。光是冲着这段，大家今后回顾漫画也应该尽量去看东贩版。
-Vol.7-
11. END
分手回。在昴流认识到自己的心意，正要向星史郎表白那一刻，门后是揭下面具、宣布赌约到期的阿星。
第七卷的网络汉化，在大的剧情理解层面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毛病，最大的错误出现在末尾处北都的自白上。但作为中文使用者，我感觉汉化组某些表述相当别扭，不符合最基本的语文规则。比如ANNEX-START里昴流分析练马区公寓异常事件的大段心理活动：
……看得我黑人问号。这里暂且不纠结语文问题，只关注翻译的准确性。
在阿星的诱导下，昴流逐渐回忆起九岁时两人初见的场景：
前一版遗漏了一个关键信息。日文：
【我想尽自己所能消除它的“怨念”……
我刚习得阴阳术，实际使用法术也是第一次
对了，那是……我的第一个工作……
但“樱”被施加了某种“术”，我实在无能为力】
昴流不能消除樱塚护的“樱”的怨念，是因为“樱”被施术保护着。
昴流终于记起，18岁的星史郎和自己打了一个“赌”，并在自己的手背上刻下樱塚护猎物的标志。手套被撕碎，露出底下的逆五芒星，昴流昏死过去。阿星表示手套根本没派上用场：
先放原版。
【看来跟你的祖母相比，我的“力量”更强呢
跟你比……又如何呢】
两版中文翻译都是错的。“あなたとは”=“和你……”，和你（XX）又如何呢，省略了括号中的内容。上文阿星把自己的力量与皇祖母比较，显而易见，括号里是（的力量相比）。他是在好奇自己和昴流比谁的力量更强。作为旁证，英文版TB也是我这个理解，有兴趣的亲可以自行对照。
阿星向昴流谈及“樱塚护”：
前一版没有协助者，后一版有协助者。原文如下：
【“樱塚护”有委托者，协助者也并不是完全不存在
所以，被称为“暗杀集团”
但“樱塚护”又总是独自一人
因为继承“樱塚护”时除了上一任
其周身的关系者也必须要杀掉】
确实有委托人和协助者。
上任樱塚护为星史郎的母亲雪华，他弑母继承了暗杀集团。他说，自己向来“人”“物”不分：
“不去分辨”？是他在自我麻痹吗？非也。
【我什么都感觉不到。即使浸染在母亲的血海中，也没有任何感觉自那以后，无论杀掉什么人，我都没什么感觉。我从以前开始，就分不清“人类”和“物件”。】
不是主观地“不去分辨”，而是“分辨不出”。
阿星宣布这个赌是自己赢了，他要杀掉昴流（人与人相互背叛在这个东京俯首皆是云云完全是为了切题，短短一句话既浓缩着“东京巴比伦”的蕴意又传递着创作者的初衷，我想大川一定在最初就构思好了这句话）。心如死灰的昴流无法反抗，一心求死，这时皇祖母从外破了幻术。
昴流全程没有动作，“仍未足够”的祖母怎么破得了法术呢？第一版翻译本身就是矛盾的。阿星说的是祖母确实破了术，但付出了不小的代价。原文：
【看来“术”被破了呢
既然破了“樱塚护”的“术”
祖母大人想必也难以全身而退吧】
星史郎离去，留下支离破碎的昴流，嘴里含着那句永远道不出的告白。
关于这句告白，以下并不是纠错，而是作为一种开放讨论提出。
在日文原版中，昴流的原话是：僕は…貴方が…好きだったんです。直译：我……喜欢……你。他确实用了过去式，因此网络汉化版翻成“我曾经真心地喜欢过你啊”也不能算错（虽然凭空多了个副词）。
我觉得不妥。如果这里的过去式要当成“曾经”理解，那么昴流在认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难道也是“曾经”么？
这是他发觉“我喜欢星史郎先生”的瞬间：
他说：“僕は星史郎さんが好きだったんだ”。用的也是过去式。这并不是“我曾经喜欢星史郎先生”的意思。而是“（过去）我一直以来都喜欢星史郎先生（却没有觉察）”，表原因、强调。
原本，假如赌约不存在而他们只是兽医和阴阳师，昴流是想要对星史郎告白的。但他的心意未说出口就被对方踩在脚下，两个人永远错失了沟通的机会。这句“我喜欢你”和之前病房门口的“我喜欢星史郎先生”是衔接关系，首尾呼应加强了故事的戏剧性，在时态和含义上应当是统一的。要翻也是翻成“我一直……喜欢着你啊”，个人觉得会比较好。
反倒是X中，昴流让神威看北都被杀的记忆时，他表示“僕はこの人が好きだった”，我觉得应该翻成“我曾经喜欢这个人”而不是“我喜欢这个人”。因为他随后对神威的讲述，包括一开始没有察觉直到对方失去右眼才醒悟，都是作为过去发生的，9年前的事实。至于25岁的他怎么想，他只说“即使如此，我也无法停止自己的愿望”。
正因为这样，神威才会不理解昴流想要送死的愿望。一方面，昴流说不抽烟就无法胜过阿星；另一方面，昴流从来没有表示现在自己是否还喜欢“那个人”。当然神威明白星史郎对昴流是特别的、只有星史郎才能让昴流幸福，但这些都是很暧昧的表述，如果昴流明明白白承认自己依然“喜欢”星史郎，神威就不会直到阿星死去、昴流消失，还在用猜测的语气想着“昴流或许是想保护有樱塚护在的世界也说不定”。
好了，回到第七卷。东巴前几卷，北都一直以张扬、霸道甚至物质主义的面具示人，但实际上她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人。为了让昴流活得更“自我”，她作了极大的牺牲。面对崩溃的昴流，北都说：
唔，前一版翻译太尴尬了，而且不对。北都没有对昴流做“特别”的事，事实上，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没办法让昴流产生执念的，所以才会求助于（明知是危险的）阿星。原文如下：
【昴流……一直都那么温柔、诚实
但是，对“自己”一点执着也没有
奶奶和我都这么需要昴流，你却完全意识不到
自己什么时候死掉都无所谓，你真的这么想……
所以，我希望你有执着的东西……
昴流虽然说想要成为动物园的饲养员
但就连那个都为皇家放弃了……
为了他人可以放弃的东西，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执着……
所以，什么都好，我希望能有一件事让昴流感到“特别”
让你觉得“别人怎样都好”“不管别人会怎么想，也绝不改变”】
ANNEX. SECRET
三个ANNEX，北都的早早在第二卷就出现了，而阿星和昴流的却直到正篇完结之后才揭露，分别关系到他们各自的真实和命运，C婶这波操作实在很时髦。
SECRET紧接SAVE B，里面阿星谈到“持有异于他人力量的人，其人格肯定会被那个力量左右”。
兴盛和萎缩……用来形容人格有些诡异。
【有的人自满，有的人萎缩
今天我杀掉的久美子老师，是自满的代表
而你……比谁都要“善待他人”
比谁都要“严以待己”……
简直就像“殉教者”一般】
原文用的是“奢り（ogori）”。但“奢り”指请客、浪费，一般不形容人格，我认为这里的词其实为“驕り（ogori）”，和“奢り”同音，也就是自大。所以我赞同东贩的翻译。
ANNEX. START
这话有个地方网络汉化完全翻成了和原文相反的意思。北都死后，昴流看着镜子回想起姐姐对自己说过的话。
网络汉化的“随心所欲”一词对应“気を使う”，含义相反。“気を使う”表示客气、有所顾虑，照顾他人的需要，也就是不能“随心所欲”想干啥就干啥。
【就算我们是同一张脸，就算一直在一起
一定要记得，“昴流”和“我”是“不同”的人
我认为，认识到彼此是“不同”的人是非常重要的
“客气”是一件好事
正因为认识到“你”和“我”是不同的人，才会“客气”
“客气”和“温柔待人”其实很相似
既不是坏事，也不应为之羞耻
所以，我高兴的时候一定会说“谢谢你”
做了不好的事也会说“对不起”】
北都想说的是，虽然他们是双胞胎，亲密得就像同一个人，但她和昴流终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。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会“客气”/“有所顾虑”，也要道谢和道歉，这不是“见外”，而是两个独立的“人”融洽相处的方法。
最后稍微提一下这句话吧。
【也许做了坏事的人，都很寂寞吧】
有的人认为把这句话理解为“做坏事的人是因为寂寞”是错误的，其实夹子的原意是做坏事的人都感到寂寞。但我认为前面的理解不见得有错。
前一页，这个被母亲拉着自尽的小女孩说，自己的妈妈是因为“寂寞”才会杀了她，“から”暗示了行为间的因果联系。接着她表示虐婴的女人也是寂寞，从而得出结论“做坏事的人都寂寞”。既然自己的妈妈和那个女人都是因为寂寞才做坏事，那么做坏事的人都是因为寂寞这个说法也没什么不自然。
结语
总的来说，由于网络汉化有着上文总结的翻译错误，并不是一个接触东京巴比伦的最好途径。相较之下，最佳方式无疑是直接阅读日文原版，或者购买授权出版的单行本（仅限本作，其他作品的官方翻译也是错漏一堆）。但网络汉化版本传播最广，也在传播过程中形成了一部分衍生解读，这是无法挽回的。洗清所有人的误会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如果本文能引起部分人的兴趣，促使各位以更贴近原著的角度去审视和回顾东京巴比伦，我的目的就达到了。
感谢阅读，欢迎指正^_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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